巨婴 (原创天地)  5973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, 发表于: 2017-08-16 (2665天前)

白云苍狗。一转眼，小红两口子也人到中年了。要离婚。

本来是奉子成婚。小展的父母虽感意外，好歹是喜事，慌慌忙忙布置新房张罗婚礼，以为把这个儿子的问题就都解决了。

小展此前也谈过几次恋爱，都没成。十分高调：“那女孩不行。懒得很。自己衣服都不洗，还能指望她以后伺候我爸妈？”小展妈心头似六伏天喝了雪水，那个痛快，敢情儿子择偶的标准，是把他们排在首位，哎呀呀，这个儿子真没白养，嘴又甜，以后就靠他了。

小展排行老三，上头一个姐姐一个哥哥，都出了国。小展更是有恃无恐：“他们都走了。以后谁给你们养老给你们扛液化气罐？还不是我。”且不说现在液化气罐早淘汰了，管道煤气直接到户，就算20年前，小展也从来没有扛过液化气罐，都是一角钱一层楼找民工扛上来的。但是小展妈不这么认为，儿子有那个心，意欲何求？

小展一直是父母心头的痛。小时候是宠了些，老小老小嘛。眼看着两个大的读书上进不用操心，这个小的就是读不进去，三天两头请家长，打架，逃学，就不学好。胆战心惊度过了青春期，小展父亲庆幸自己没有象别的同事那样科研教学独领风骚，家里儿子却进监牢。面子嘛，好歹还有那两个撑着。这一个，高中都混不进去，交钱上了驾驶学校，想着也算个技能，好谋个营生。

求爹爹告奶奶，去亲戚公司当司机开小车。小展走向社会，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，嘴巴甜，会来事，又是亲戚，可以当个心腹用。小展虽是杂役，但是察言观色，也学了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。为人处世，场面上的事情说通不通，明明白白要讲关系。小展情商不错，敢自黑，玩幽默，开口闭口“我们家除了我，都是知识份子”。极其巧妙地展示了自己的强大背景，因为一旦对方有兴趣，必然会给他展开论述的机会。也必然牵扯出哥姐都在美国的不争的事实，暗示自己的未来，出国是迟早的事。不知道是不是凭这一招，擒获小红。

小两口婚后顺顺利利，开开心心，生了儿子。皆大欢喜。小展父母也终于拿到美国签证，第一次赴美。行前自然有许多美好愿望，准备周游世界，不差钱。来了一看，满不是那么回事。在美这个儿子混得还没国内的那个好。读书靠奖学金出来的，房子都没有，租个公寓，日子过得紧巴巴，生完孩子领奶粉吃救济。女儿要好得多， 成功人士，可也忙得脚不沾地，吃饭的时间都莫得，更不消说陪他们去玩。两相权衡，还是住女儿那里舒服。

这时候小展的电话来了，国际长途。说是公司要搞股份制，要求职工认购内部股。一万。第二通电话，必须买，如果不买就开除。第三通电话，已经红了眼，摔酒瓶子，开除了怎么办？！去开出租吗？

当爹的心里焦急万分。他想召集一对儿女开会，怎么应付这场危机。众人这才明白，搞了半天，他是要钱。公司集资，他认股，别人出钱。就象他结婚，别人出钱一样。真滑稽。小展爹担心这样下去，自己的老本要赔光，所以想培养下线，让两个子女接自己班，来供这个弟弟。大家一起商议对策。有什么好商议的？眼睁睁这边的儿子自己都揭不开锅，想必刮不出油水。只能找女儿开口。当爹的异想天开，觉得其实开出租倒也不错，叫女儿出资给弟弟买个车。

小展的姐姐，是华尔街的精英，不是电视剧里的樊胜美，由着父母把自己卖了还帮忙数钱，替兄弟还债，将自己的人生交到别人手上任意涂抹。早先老爹发飙，哦你们都出去了都好了，就不管他了。小展的姐姐就曾有力回击，我们凭什么要管他？我们一切都是自己打拼得来的。我刚来美国的时候跪在地上擦马桶，一边擦一边哭，谁同情我？他又在干嘛呢？这一次，她干干脆脆地回绝，集资，他自己想办法筹钱。退一万步，去开出租车，可以找出租车公司，每天付份子钱。别人都可以这么干，他为什么不可以？也能活。顺便把父母训了一顿：你们不要什么事情都给他兜着，帮他揩屁股。他已经三十岁了，成家立业，必须要靠他自己。他要在社会上独立。不能给他钱。小展妈气得泪流满面，吼道：我们能有多少钱！我们一年到头抵不到你小姐一个指拇头！我们能给他多少钱！

理想丰满，现实骨感。小展撒个娇，老爹就想一步到位给他挖个汽车回来。相反，小红倒是有担当，接了电话，没事，他发酒疯呢。

小展的姐姐，因为事业羁绊，很晚才要小孩，高龄产妇。小展父母从月子开始，反正也退休了，一直断断续续在女儿家呆了十多年，帮忙带孩子做饭。女儿给父母的吃穿用度，自然是极好的，度假旅游都带着，就是不多给钱。言明：我如果给你们钱，你们转手就会给了小展，他钱来得容易有了指望，不利于他的独立。小展的父母气得哼哼地，没法。盘算着等自己拿了绿卡，转了公民，或许可以把小展一家保出来。这当然又是一个美好理想。

小展呢，在那个妥妥的二线城市慢慢地混得其实也不错了。房价疯狂上涨之前，他们入手置换了一套三居室，新房，精装修。私家车。俨然成功人士。小展妈自豪起来，“说是上次有一笔生意，老板不听他的。要是听他的谈成了，就是七千万。”吹牛不上税，签单才算数。生意场上，唯利是图，老板为什么不听你的，想想。

小展爹退休前的那个院校要扩建，工程项目不是一般的大，时任校长是老爹以前的学生，逢年过节的还行个弟子礼。小展有了这层关系，决定吞下这块肥肉，逼老爹在美国去遥控联络校长。小展本人不懂工程，有工头找到他当掮客，只要搞定校长，拿下工程，跟校长给100万，给小展50万。就看你关系硬不硬。

他关系软。师生之谊，知识份子，谈笑有鸿儒，往来无白丁。谈钱就俗了。校长，在其位谋其职，尊一声老师是给你面子，你面子值得了那么多钱吗，去扪心自问。根本开不了口。流流沓沓出于各种利益找校长办事的人，不说一千，也有八百。他是不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头上乌纱，甚至是项上人头。小展想的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，有了这50万，房贷一次付清绰绰有余，也好让小红和她娘屋人看看，自己是有本事的能挣大钱。但校长毕竟不是你亲爹，他为什么要砍头只当风吹帽去关心你的夜草？说不通啊。小展一厢情愿地一边积极联络工头设宴，一边向老爹施压，要求校长务必到场，一手交人，一手交钱。

那不是鸿门宴，那直接是监狱大门。

当然没人。也没有钱。那一餐饭费还不知道算在谁头上。小展颜面尽失暴跳如雷，对着老爹狂吼：“人呢？叫你喊的人呢？”小展爹慌忙捧着电话从屋里跑到院子外，可是小展狂暴的声音还是让姐姐听到了。

姐姐电话打过去，也很愤怒，“你的事情，你怎么能让爸妈去帮你弄？他们年龄那么大了，为什么还要帮你去求人？你还要怪他们，你还来吼天吼地你吼谁？”小展不等她说完，摔了电话。

父母来不及管自己委屈，怕 baby 委屈，派哥哥打电话安慰。不接。

如此这般，每隔一段时间，小展总有事要闹得鸡飞狗跳沸反盈天。特别让父母着急上火。

这一次是离婚。

小红提出来的。而且想立刻签字，房子一人一半，孩子跟她。据说小展这一年都没有工作，每天就是开着私家车接送孩子上学上各种辅导班，心安理得当全职主夫。小展妈气晕了，大骂小红，什么难听的话都有。顺便连孙子也骂，骂他个白眼狼，离婚选边站就选他妈。自己儿子是没工作，但是我钱不是照给了，每个月少了你的吗？在这个妥妥的二线城市，每个月的开销也是不少的，房贷保险吃饭看病上学人情往来，将小红压得喘不过气，靠她自己那一份工资根本不够，于是给小展定了个死指标：管你去偷去抢，每个月必须上缴生活费若干。不知始于何时，小展就没有了固定工作，到处打游击，浪荡形骇，有时候谈成了一笔生意，够交一年生活费了，尾巴翘到天上，剩下的时间就混日子，享受人生。粮草不够呢，找爹妈哼。他们人在美国，卡在我手，退休费我不用谁帮他们用呢？而且现在按国家政策退休费涨了，钱不老少。小红希望他找个稳定的工作，哪怕钱少一点，有保障。然后再三不三戳笔把生意，不是蛮好。小展一旦得自由，哪还受得了那个约束，朝九暮五，动都不能动。孩子谁管？

孩子算很争气的，学习好，考上重点高中。这又带来个新的问题。学习差也罢了，学习好，那得出国啊。我们家小红嫁给你图什么了？你说你自己没本事出国，小红也跟着你倒霉，那孩子无论如何一定得出国。你们家出钱。必须出。趁小展父母回国的某个春节，请了一顿鸿门宴，小红的七大姑八大姨围者他们集中炮轰，象训孙子的。

小展父母灰头土脸，心里格外难受。出国自费读书，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。女儿口口声声独立，比美国人还美国人，连亲弟弟都不帮，还会帮侄子？他们辛辛苦苦在这里干了十几年，指望她养老的，她开口独立闭口独立想让他们回国。他们回国岂不是抢老三的口粮？儿子那头还提都没提就哭穷，自己孩子上大学都要贷款。而他们的棺材钱平时就贴补了不少，哪里还掏得出大数目？折中了一下，让老三孩子去美国过暑假，可以提高口语。可是这一方案与小红娘家的期待值，天上地下。给小展施压吧，他个扶不起的阿斗，只会跟父母犯浑，解决不了实际问题。这事眼看就黄了。

再说小红。智商情商美貌程度工作能力，中等。这么多年，倒也踏踏实实守着一份工作，时不时就是家里主要挣面包的人。四年前发现甲状腺癌，治愈，长期药物控制，不影响工作。今年上半年又发现乳房肿块，成功手术切除。守着个不靠谱的老公，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，前程还指不上，留他何用？这样下去，我迟早要被他拖死。不如趁我还活着，止损。

如果说婚姻的缔结带有出国的幻想，第一，小展无法履约；第二，小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

女人为什么离开你？看不到希望，得不到能量。

小展以为是小红生病了心情不好闹脾气，回娘家几天没事。万料不到要离婚。一下子就懵了。他以为自己能够选择一条人生的捷径，啃老，啃老婆，舒舒服服过一辈子。却走了一条断头路，嘎然而止。老婆不要他了，舒服日子过不成。惶惶然回望爹妈，你们不会抛弃我吧。小红提出房产各半，这是下了决心的，减少争议。小展倒不是无情的人，小展姐姐反而担心他头脑发热说房子你们住，我搬出去。当然，有精英出手，小展决不会吃亏。小展父母后继有人，颇感欣慰。

局外人看来，事已至此，小展是不是得赶紧找个工作，养活自己？小展父母却认为，他遭此打击心情不好，赶紧出国团聚先玩一趟散散心。鲲鹏展翅九万里，长空无崖任搏击。当初给小展起的名字，想不到应在这里了。豪华离婚。有爹妈罩着真好。永远长不大的小baby。但愿爹妈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，最少也要挺到小展60岁。因为到那时候他才可以拿社保，保证现金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