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到中年 -- 生 (原创天地)  4285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, 发表于: 2021-04-24 (1308天前)

季渝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所谓的中年妇女。她的黑长直发打理得有型有款，裁剪合身的高档时装，相宜的精致妆容，跟大多数华裔拉开了距离。更兼一口流利口语，使之稳稳置身美国大公司中层管理层。不错，女强人就是她，她就是女强人。

她的强，当然不限于工作上。方方面面，从不含糊，没有认过输。目标明确，积极踏实，刻苦自律。当初为了学好英语，念报纸都能念到口舌生疮。不对自己狠，这世界怎么会让步，对你不狠？

季渝的人生在旁人看来，一路开挂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。读书，出国，工作，结婚，无不是最高级。直到她遇到一个大坎，生孩子。

起初并未在意。老公完全不配合，“生什么孩子？我自己还是孩子呢，先玩几年。”时不我待。等你玩够了，钱也赚饱了，孩子不来了。两口子陷入焦虑。什么都试过，医生让季渝学习弹钢琴，转移主意力，疏缓情绪，不要一天到晚钻到生孩子那个牛角尖里，那还怎么活。

所以当季渝年近不惑终于迎来新生命，她异常珍惜母亲这一角色，亲自哺乳。并且把父母从中国接到美国来帮忙照顾孩子。季母大包大揽把功劳都算到自己头上，说是在哪里哪里花了多少多少钱烧高香求子得来的。

那时候中美之间还没有十年签证之说。转眼父母的签证到期，而季渝早就休完产假上班。两口子商议把婆婆接来接班照顾孩子。这婆婆吧，虽不是女强人，可也是披荆斩棘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百战之身。早年从东南亚出发随夫赴美，历尽千辛万苦，又拉扯几个孩子长大成人，打几份工稀松平常，就算现在老了，也还在做事，怕手停口停。为公平起见，儿子请她来照管孩子，按她的工资水平付费，社会保险税等等一律代缴。就是换了份工，给儿子帮忙。

季渝父母临回国之际，听说了这么个价钱，愤愤不平，哦，我们就该白干？

季渝生完孩子，春风得意，工作上又上一个台阶，得到提拔，升级了一个大房子。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。一个新房子布置下来，该要添置多少东西。好在有网络，浏览图片，敲敲键盘，下单，搞定。

一个曾经生活困苦物质匮乏的婆婆，每天听到门铃响，起身签收一大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不属于她的包裹，心里震惊而恼怒。眼睁睁看着这都是钱啊，不心疼啊？别的不说，一棵树都要几百块，吊牌上有价钱，她看了的。这钱经得起几花？不惜钱，再有个金山银山，像这么个花法，那还不是发大水一样，早晚都给冲没了！难免要在儿子跟前絮絮叨叨，这个女人要管，大手大脚，你能赚多少钱，都让她给糟蹋尽了。

婆媳关系千古难题，古今中外无人幸免。这婆婆刮噪得多了，虽然双面胶老公已经缓冲了火力，季渝仍难免心头火起，又没有花你的钱，我自己挣钱还不能花了？再说，这是我的家，我买什么东西家里怎么装饰难道还要请示你，要你批准？完全搞错了码头。你以为你是谁？我不过是跟你儿子结婚，否则认都不认得你。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？

婆婆也不服，就是要管到你头上，我是婆婆！钱也是我儿子赚的，赚得比你多，你逞什么强！你说得好听，我儿子钱都被你捞去了，我们白白养了一场，到头来好事你，你花的我儿子钱，我为什么不能管？

兵来将挡水来土囤，叮叮当当敲打一阵之后，婆婆改变了策略。说是受高人指点，这孩子命里该有兄弟。不许我管你的钱，我就要管你的身。传宗接代，天经地义。这续香火的事，正是我当婆婆的管辖范围，你做媳妇的，不得违抗，乖乖地老实生孩子，多子多福。你要是不生，我儿子条件这么好，又能挣钱，还愁没人愿意跟他生孩子？中华文明这么强大吗，覆盖了整个东南亚？摆婆婆的谱，媳妇这还有生育，如果无嗣，岂不是要搬出七出之条，休了她？

婆婆这一巴掌结结实实，打得季渝有点心悸了。

因为生孩子对她而言，决非屁股一撅，下一个蛋那么简单。季渝为了这个孩子，医院跑遍，中药西药没少喝，每天监测体温和各项指标，人工干预治疗，辅助体外受精卵培育等等，吃尽苦头。那次打完促排针不久，去上班的地铁上，直楞楞栽倒晕过去。幸亏老公在旁边，地铁里有人报警叫了救护车，下一站就拉到医院去了。说是因为打了促排针，成熟的卵子来不及顺利排出输卵管，形成拥堵，痉挛，剧烈疼痛造成昏迷。正常情况，女人每月一次排卵一到两枚，顺顺当当。这个属于非正常情况，身体对于蜂拥而来的人工干预造成的大量卵子聚集无所适从，直接短路。

一想到要吃二遍苦，受二茬罪，季渝的心里怎么不打鼓？

婆婆正相反，逃难途中叽哩瓜拉生孩子，手里牵一个，背上挂一个，肚里怀一个，根本没当回事。英谚云，女人会切面包就会生孩子。应在她身上了。她以强者姿态，指示季渝怀二胎。寸有所长，尺有所短。这一招泰山压顶，婆婆得意非凡。

季渝无限愁苦。她年龄摆在这，不是个容易的事。就算是做人工受精，人诊所也是要讲成效的，先评估。挑明了，四十岁一过，受孕机会每下愈况，卵子质量身体素质都在下降，一天不如一天。这个月也许还行，下个月就完全不行都是有可能的。严重影响他们的成功率，风险太大。谁都不可能为了你一个案去砸自己金字招牌，为了你拉低一个甚至几个百分点，太不划算，以后还怎么打广告？一般诊所都不愿意接单。你又不可能像明星大腕那样砸钱砸到对方愿意接单为止。而且就算收治，成不成还是两说。自然受孕也不是全无可能，要靠老天爷恩赐了。

现在常听到一个词：生育权。女人到底有没有生或不生的权力？季渝无疑要比普通女人成功得多，至少经济独立，人格独立。而且她不是没生，生了还被追二胎。成功如季渝者都要牛不喝水强摁头，生不了也要逼着生，女人在婚姻里是何等地卑微！

老天爷看不过去，站到了季渝这边。并没有给她一个孩子，而是给她机会崛起。因为经济大环境恶化，季渝老公失业，一时半会找不到原来那种高薪工作，找到了也不稳定，三天两头掉线。惶惶如丧家之犬。全靠季渝苦苦支撑。

婆婆有话说，这都是因为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媳妇，为满足自己无限膨胀的物欲，逼着她儿子去做他做不来的大事，好挣钱给她花。儿子如果不是那么辛苦，如果不用赚那么多钱，超出他的能力范围，也不至于丢了工作。

唠唠叨叨，烦不胜烦。季渝懒得理会，磨练自己，提升技能，充电培训，同时鼓励老公重新出发。两人相濡以沫。房子供不起，卖掉，租房。老公在外州找到工作，分居一年。季渝将父母接来帮忙带孩子，跳了几回槽，稳步进入高层，工资翻几番。有了底气，对老公说，你回来吧，房子我一个人也能扛。时来运转，老公回归以后找到很不错的工作，彻底摆脱经济困境，一跃而成美国 top 1%。

经过这一番磨难，婆婆彻底出局。再也不敢开口埋怨媳妇生不生孩子，你儿子活不活得下来都是靠这个女人顶着，你还有什么资格挑剔她这那？她生一个孩子，悉心培养，抵你十个。不行吗？况且现在地球严重超载，再也不是人类初期状态为了生存大规模地生大规模地死，多子多福并不环保节能，只会增加地球负担，加速灭亡。

平心而论，季渝很享受做母亲，并不排斥生育。如果由她选择，算是掌握生育权吗？其实呢，生育权不生育权的，都是幌子。无非林妹妹所谓，但凡一个家里，不是东方压了西风，就是西风压了东风。逮着机会，争个上风。家长里短，马瘦毛长，不过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