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去 (原创天地)  4426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, 发表于: 2021-05-30 (1273天前)

我奶奶常说，人死如灯灭。

她这盏灯熬了101个年头，油尽灯枯，灭了。

我原本计划，十年签证在手，随时可以走，到她升天之日，我怎么都可以赶回去，送一程。

人算不如天算。彻底相隔两地。她未必十分明白外头走人瘟的状况，却也十分明白我们都在外头，她未必薅得住。

她唯一薅得到的只有身边一个虎子，在最不堪的时候，求他，喂点药让她走了算了。

一生坎坷，一世清贫。活到这么大年纪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？福寿安康，她虽然没有享受荣华富贵，但苦中作乐是常态。多少年来守着个电视机过活。2013年我们回国，她93岁，我儿子睁大眼睛滴溜溜转着：“太太她一个人住！”她不单一个住，还留我们吃饭，炒了两个菜。2016年她96岁，天热，她熬的稀饭，我陪着吃了一碗。临走拿一个小红袋子装了两个皮蛋给我。

万事不求人。这么一个坚强坚韧历尽苦难从未低头的女人，老了，最后的时刻，丧失视力听力，停床，将亡，只有一缕魂魄徘徊流连。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看的电影《追鱼》。那个鲤鱼精爱上人间少年，受神仙点化，在一个圈圈里不停地飞快打转，扳来扳去，表情十分痛苦。奶奶说她想要当人，就得历经磨难，是在淬炼她。我小小年纪觉得当人这么难吗，不如不当，就当鲤鱼精不是还好些？

一转眼，我早已遍体鳞伤。而我奶奶，大归之时，是否又要接受一次淬炼？不当这个人了，跳出这个圈圈，抛弃这个皮囊，再磨一盘？

在我生日这天，她最后一缕游魂离体，归于大荒。冥冥之中，是有什么密码传递？还是为我着想，选一个我容易记的日期？毕竟我也半截入土，什么时候痴呆都难料了。

世道再艰难，她走完了她的路。正月繁霜，我心忧伤。不如归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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